BATTERY LOW
2006年3月6日 日本 · 埼玉
「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古田孝司放下手上厚重的文件夹,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着。
明明时间已经是三月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的气温还是维持在相当低的程度。一旦到了深夜,就算在房间里穿上厚衣,若是没有别的取暖措施,还是会感觉到温度从身体中渐渐流失。古田转过身去,打开电热器的开关,再次长舒了一口气。这两年来他几乎没有过休息的时间,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资料打交道。这其中有一些光是入手就要花费难以想象的人力,去找出有用的信息更是难上加难。古田并不是信息搜查的专家,头脑也只是稍稍好于常人而已。遇到难题的时候也基本上无处寻求帮助,让他直接意识到身为平凡人的局限性。
古田抬起头看着自己买的白板上贴好的关系图,他已经不知道重新绘制这幅关系图多少次了。每次陷入逻辑的死胡同,他就不得不将已经排列好的一切全部打乱再次整理。而每当他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就会一次又一次感叹人生的无常。
当他第一次穿上制服,作为警察署的搜查员工作的时候,可没想到过自己会被卷入这样一起大漩涡一般的事件之中。
四年之前,古田和同事接到命令出警时,还认为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件。然而也就是在当天,一名现场的搜查员遭到枪击殉职,事件从那里开始彻底脱离了常轨。警视厅开始直接介入,古田变成了协助搜查的一方。那几年的搜查进行了不少,但无论是最初的杀人案还是警员枪击案都难以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虽然基本能够确定嫌疑人,但除了缺乏决定性的物证,就连嫌疑人自身都无迹可寻。和警视厅的搜查员协同搜查的很多细节,古田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晰。只不过搜查的进度一直停滞,根本无法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警视厅只能张贴通缉令,在杀人案的法律效力已经不会失效的前提下,期待着最后的方法之一能够起效。
古田看着一张张照片和便笺组成的复杂关系网,有些失神。他突然想到和自己共事的那位警视厅的警察官,虽然和那位警察官一起工作的时间绝对没有和在地方警局的同事长,但古田心中留下的印象却毫无疑问是最深刻的。
排开她是一位稀有的女性警官不说,让人更加无法忘记的是那双在这个国家极其少见的蓝色眼眸。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要比想象中要复杂的多,对我们调查者来说可能只是一条连线的事情,但可能对于当事者来说就是无法磨灭的情感因素。」
古田依然记得第一次和她分享关系图的时候,她看着关系网用冷静的语气说出的话。他不得不承认一开始自己确实怀疑过对方的能力,但渐渐地他明白这个女性并不是等闲之辈。从那蓝色的双瞳之中散发出的目光一直冷静而锐利,行事也果断且坚决。特别是古田在现场三次都没能发现的细节被她一眼看破的时候,古田心中产生的一是不甘,二是确实的尊敬。
毕竟不管怎么说,就算只论阶级对方也要比自己高出几个等级。
古田的目光定格在那张黄色的便笺上,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篠田 美姫」四个字。这个名字被各种红色的直线与其他人连接起来,之后联系再次分散,构成一个巨大的人际网。
「任何一个点都可能是你要寻找的目标……吗……」古田深吸了一口气,复述着篠田的话,「但怎么看这都是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啊……」接着他有些无奈地附加了一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想要拿出一根香烟。古田并不是烟草依存者,只是在思维需要放松的时候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缓解一部分压力而已。然而他拍了拍口袋,只从里面拿出一张空空如也的包装纸。
「已经抽完了吗……」古田仔细回想,却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将这一包香烟消耗完的。在整理如山一般的资料的时候,有时候他会无意识点燃其中的一支。也许就是在这焦躁和困惑的循环之中,他已经对这种行为产生不了多深刻的记忆了。
「算了,当做放松去楼下买一包吧。」古田从靠背椅上站起身,这么想的同时感到大脑里有点空白。
他开始关上房间里的电器,在关上台灯之前又注视了一下那张关系图。重大嫌疑的那几个人的照片他已经看了四年,只要闭上眼睛就似乎能重现他们面部的每一个细节。
打开房间门进入走廊,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古田想到自己的妻女应该正在熟睡,下意识地走动的脚步就放轻了两分。走到玄关时他不自觉地看了看手表,两点零七分,一个对小孩子和他这样快要进入中年的人都显得太过晚的时间。古田摇了摇头,暗叹幸好明天是周末,今晚就算再稍稍迟睡一些应该也不成问题。屋外的温度开始侵袭的时候,古田有些后悔忘记将外套穿上。不过便利店相当近,就这短暂的一点点路程理应不成问题。
古田只花费了五分钟就到达便利店买到了自己常吸的香烟,从店门口走出时,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店内的温暖。刚刚想直接打开包装点燃一根,古田忽然意识到这里是禁烟街,只好苦笑着开始踏上回程。
深夜两点的居民街安静得有些让人感到悚然,只有几个广告灯饰还在亮着的道路上除了古田似乎没有别的人影。借着便利店的亮光古田一步步走回黑暗中,不知为何他忽然泛起一瞬不吉的预感。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从黑暗中而来的脚步声。其实平常也许只是无数次与陌生人相交的一瞬间之一,但在这空荡荡的深夜街道上,古田却不由得感到心头一紧。
接着他看到了深褐色的兜帽大衣出现在已经变得微弱的亮光之中,从阴影中慢慢走出。古田不由得被这个身影吸住了视线,对方也只是按照正常的步伐移动着,但古田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在双方的距离接近时只能看到翻起的兜帽边缘。就算如此古田还是从体型和走路方式上看出了一些信息,毕竟他也是多年的刑警,对于这些基本信息还是能够瞬间了解的。
女性,身高165左右,深褐色大衣,体型偏瘦,古田在心中将这一句默念了一遍。此时对面的人已经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他大脑里忽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光闪现而过,他再次将刚才那句话默念了一遍。
女性,身高165左右,深褐色大衣,体型偏瘦,薰衣草香味。
古田猛地回过头,便利店的光线之中已经只剩自己。他感到额头上一秒之间就冒出冷汗,右手慌忙地去掏西裤口袋中的手机。
他拿出手机时再次确认了一次,周围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气息。便利店的光有些异常的惨白色,薰衣草的香味已经无迹可寻。古田打开手机,他注意到电池指示正在快速闪烁着。他翻开了通讯录,有些慌张的向下翻找着第一个能够联络的对象。
さ行,篠田美姬。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定格在这个名字上。
古田感到自己按下按钮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了,古田先生,我从刚才起就在这里。」
暗影中传来了几乎让古田心脏骤停的话语,他下意识放下手机回过头去。
蓝色的双瞳与他对视着,他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