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
季节总是会在注意不到的地方变化地很快,昨日似乎还是残留着暑气的一天,今日从口中呼出的气体已经变为纯白。在十一月的末尾,寒风也终于从更加遥远的北方到来,席卷了整个城市。就算是让混凝土的墙壁阻挡了风寒的侵袭,房间里的温度也一点点开始下降,直到夏叶不得不逐渐换上更加厚重的衣物。当鼻息将窗外的景色融成模糊的色彩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冬季是真的来了。
公寓6层的小房间并不大,不如说是刚刚好能容纳独自生活的她所需的一切。单人的小床也好,刚刚好能放下杂物的小柜子也罢,都是恰好的程度。也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只能把吉他放在衣柜的上面,结果放置了太久,已经沾上太多浮尘了。不过也许这也是一个证明,她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拿起六弦琴了。如果回想起来的话,说不定还能记得一些手指在弦上扫过时产生的感觉。然而对于现在的夏叶来说,可能真的弹奏空气吉他要容易的多。黑色的盒子里面装着的,与其是一把用来发声的乐器,不如说只是对过去的时光的纪念而已。搬到公寓的时候幸介来帮过忙,那个时候看到吉他的他表情有些复杂,夏叶看的出来他很想说一些作为兄长该说的话,然而最后幸介只是笑着说了些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血液中流淌着的无形的联系,夏叶也逐渐能够懂得那些以前都没有时间注意到的事情。很多有形的事物能够通过身体的感官去感受,然而这并不能代表环绕在她四周的全部。幸介早已经开始在公司里有了稳定的工作,父亲也一天天更加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之中。虽然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说得上是阻碍,然而在她决定独自生活的时候,夏叶感觉到了生活正在逐渐将曾经的家庭的距离打开。她很清楚这是必然,总有一天她又会离开这里,不知道再前往更远的何处。
只不过有时候就像是不经意间就从梦中醒来一般,明明想要翻越山岳,却不知何时走进了峡谷;明明想要遨游大海,等到注意时却已经身在草原。一些年之前背着吉他,嘴中还说着不知能否成真的梦想的夏叶,如今已经像是个有模有样的新闻记者。那些跳跃着音符和鼓点的时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渐弱淡出的尾奏一般。偶尔在校园的角落看到弹奏着木吉他的男生的时候,她却发现已经开始记不清那样的指法代表着什么样的和弦。
「嘛,这样也是很自然的。」
某一次幸介休假来看望她的时候,他一边坐在旁边的秋千上一边苦笑着说。
夏叶其实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带着有些无奈的语气,幸介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也许是受到父母的影响很重。然而中学的时候他迷上了刚刚发售的新型游戏,恰好那也是家境开始变好的那一年,夏叶目睹过很多次幸介和父亲的争吵,都是和那些他一直放在嘴边的娱乐有关。哥哥最终还是没能考上医科,而是进入了计算机专业继续研究。父亲一开始还在反对,后来幸介毕业之后顺利地找到了工作之后,父亲每次就像是会害羞一样躲进自己的房间。夏叶每次问起幸介关于最初的梦想的事情,他也总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时候的夏叶还觉得,自己对音乐的梦想应该会坚持到最后的,毕竟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分心的东西。然而事实却总是像和她开玩笑一般,如今她连很多以前熟悉的乐曲都谈不上熟练了。
虽然一切都似乎很顺利,也不再像是幸介走的路那样充满曲折,然而有时候夏叶还是会消沉,会不由自主地在意一些事情。她不想去找别的人,只有向着幸介倾诉。那些有关于未来的,逐渐清晰又谈不上真实的,或是更加无形的那些压力会逐渐堆积,使得她不得不去向一个人去倾吐这些。幸介终归是比她要成熟,也能接受她感知到的一切。
「呐,夏叶。」幸介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静,会让她感到有些安心。「我们从港口出发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把船锚丢掉了。」
夏叶一开始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航海的事情。
「最初的时候都会朝着向往的那个港口航行的,然而时而会遇到风暴,时而会遇到海盗。船长说不定会被病魔折磨,旅途上说不定全是暗礁。」
幸介以前似乎很喜欢那种冒险游戏,夏叶听着他这样说的时候想着。
「所以我们都会后悔,想要在风暴的时候回到最开始的避风港,想要努力回到最开始的航线上。」
「但是呢,夏叶,如果一直这样的话,只会在原地打转而已。风暴还是会在每个夏天到来,暗礁也不会消失。」
夏叶没有说什么,她似乎渐渐开始明白。
「想要知道自己会到达哪里是很难的,但是只要看着前方,就算只是被信风推动着漂浮前进也好。」
「无论怎样那都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航线而已。」
他这样说,同时传来身后电车经过的声音。
挂断的时候,夏叶看到天空似乎放晴了一点。最近的天气似乎一直有点阴沉,好像就在刚才才刚刚有那么一点好转。透过公寓六层的窗户依然能看到街边的小花坛,里面的常绿树依然有着充满生机的颜色。
「今年柊树也该开花了啊。」
夏叶一边回头看着柜子上的吉他盒,一边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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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る定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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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0.1 by Re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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