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
萨文城的正南方,距离人类生活的城市稍显遥远的海岸边,有着一百七十九块用灵石筑起的石碑。每一块都是一个翼人的亡灵的见证,上面粗拙地雕刻着他们扭曲的身体,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上方。无论对于哪个翼人来说,就算失去了其他所有东西,这能飞上天空的特质也是他们最后守护的自傲与梦想。
这也是克里达从出生时起,就从他们翼人并不庞大的种族中学到的东西之一。然而从这种紧闭了世界一般的自豪之中,年幼的克里达却总是能体会到一些她并不应该有的东西。也许这预示着她从一开始就是个异类,是个和族群一直坚守的信条有所偏离的生命。
而这种体会在那一天变得愈发强烈,只是因为已经可以独立生存的她迷失了归途,走进了禁忌的墓场里。原本这里能带给克里达的只有无尽的恐惧,然而另一个生命的出现却让这份恐惧消散了不少。那时的她带着喜悦的神情走向了那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生物,之后却发现对方是个失去了双翼的普通人类。人类女孩也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克里达,扶在最近的碑石上的手同时无声地攥紧。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人类与翼人在这样的地方会面,都不会是一件多积极的事情。对于翼人来说,碑石立起的地方就是禁区,进入就会惊扰亡者在彼世的飞行。对于人类来说,擅闯这些有翼生物的圣地,无异于向着城中那最令人畏惧的断头台上行进。百数十年前就有无知的渔民因为风暴将船停靠在这里,却被愤怒的翼人生生掏去了五脏。两个种族虽然平时依然相安无事,但只要有交集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出现什么令人感到心中放晴的消息。
可是无论是对于克里达还是那个人类女孩来说,他们互相都是幸运的。从克里达依然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上,人类女孩并看不出敌意。而在对方虽然紧张但却纯真的眼神中,克里达也不能读出任何能和冒犯与亵渎有关的讯息。克里达心里并没有留下多少长者所教授的那种傲气,相反这奇妙的机遇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好奇。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她依然知道的太少。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将以前被灌输过的对外来人的敌意,无意中化作了探求未知事物的勇气。
人类的名字叫做狄亚,如果按照翼人的年龄来算比克里达还要小上那么几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当克里达问起的时候她却总是说起她过往的经历。虽然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克里达却并不明白有些词语的意义。然而从那些间断的字句中间,克里达还是能听出被植入进这个人类内心的厌恶与恐惧。她想试着去驱除对方内心的恐惧,虽然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做。而狄亚只是安静下来,之后说出了最简短的道谢的言语。
那之后的事情,就连克里达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进展的。只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在海岸线更远的地方,有了一个她经常喜欢去的地方。在那里她从狄亚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事情,很多翼人从来不可能去关心的事情。有时候克里达也会去想,对于基本都是独立生存的翼人来说,去和另外一种生物,特别是人类如此友好,也许是族群的历史上都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得知了狄亚的过去,知晓了很多人类的现状。虽然有些不幸的是,狄亚的故事让克里达充满了对人类负面的想象。想象中的人类以肮脏的方式生活着,靠着出卖他人或是夺取他人拥有的事物来生存,表面上却依然充满了虚伪的善良与骄傲,最后依然沉溺于欲望与堕落。狄亚被其他的人类强迫的事情,被当做物品贩卖的事情,还有狄亚在新地方见识到的一切,都在一遍遍的印证克里达的这种想象。她这时候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的族群从一开始就持有着有些无理的傲慢,特别是针对于人类的那种近乎于蔑视的傲慢。
同时从克里达心中生出的,更加重要的感觉是一种相同的感情。也许有些主观,克里达将狄亚也看作是人类的族群中异类的一员。只有名叫做狄亚的人类,拥有着善良而温柔的一面,并不会靠着伤害他人而生存,也不会为了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同样有些异质的克里达,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试着去全身心地接纳了这个因为偶遇而认识的外类。她开始向着狄亚展示翼人的世界,从她记事起所知道的东西到如今认清的现实。显然这缩短了她们互相之间的距离,虽然克里达很清楚她已经踏入不可被饶恕的领域。不过相比起重视这种奇迹一般的关系来说,起初的不安和恐惧再一次被抛之脑后。
然而个体的接纳却不能改变族群的传统,克里达自己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她试着去隐藏有关狄亚的一切,从会面的那一天起,直到她离开族群的视线的那一天,虽然后者她并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她总是在无人看守的时候才悄悄出门,等到守卫放松警惕的时候才重新回归。就算是在往返的路线上,她也会伪装成是在附近的地方闲逛的样子,之后降落之后步行到约定的地点。一切都进行的从来没有纰漏,克里达坚信着自己并没有落下太多的线索。
直到某一天,她再一次离开族群的时候,被守卫长拦住了去路。那是克里达心中负面的预感最强烈的一次,虽然守卫长的表情冷静得和前几次见到时分毫未变。也许不详的第六感总是会应验,来到的火堆旁坐着的是年迈的长老。当她看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与亲族都聚集在一起时,大脑中第一次变成了迷茫的空白。
处决进行的干脆而又利落,旁观者们用视线也能感受到那的确是撕裂了身体的痛楚。双翼被剥夺是翼人最残酷的刑罚,在那双翼上承载着的翼人们看的比生命还重的骄傲与自豪,用斧刃在一瞬间割裂而下,从此不再属于克里达所有。
即便克里达最后都未曾将那些东西是为一种荣誉。
克里达的伤口没有人帮她包扎,也没有人愿意帮她走出最后一步。她在半失意识的情况下,依然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行走着。约定的地点没有人,等待她的人已经接受了她的第一次失约。克里达匍匐在地面上,虽然失去了双翼,但是有什么更加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她。呼吸开始困难,直到痛苦终于逐渐平静,变成静止不动的一具身体。
那是百数十年来,翼人族群里第一个没有碑石的死者。
萨文城南边的海岸边,距离人类生活的城市稍显遥远的海岸边,有很多块石碑。最靠海最离群的那一块显得与众不同,在潮水的侵蚀下已经大半倾颓。从来没人知道这块石碑是什么时候被树于此地,来到这里的渔民对这块石碑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只是虽然每天的潮鸣都会将这块石碑吞噬一次,但所有人都会记得那块奇异的石柱。偶尔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海鸟们也会神奇地聚集在石柱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们只钟爱这块石头,而对旁边的一百七十九块都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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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gotten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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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破裂
14.12.11 by Remon
为卅是一动不动的身体,不能尸体麽╮(╯▽╰)╭
我想了想没敢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