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推车下面的万向轮渐渐地停止，病房中惨白的光将所有人的面容都点亮。气氛重新变得有些沉重起来，艾文妮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破这种长期的沉默，但是看了看身边的父母的脸色，她还是决定吞下准备出口的话语。
她的姐姐艾维就躺在推车的上面，苍白的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她应该是睡着了，但是不知道在做着怎样的梦。艾文妮有点不敢直视，就算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无法正视姐姐的面容。头发已经随着常年的疾病折磨褪尽了，艾维早已经没有了家人记忆中的那种美丽。艾文妮其实很清楚，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不用父母和医生给她任何的信息，她已经知道了姐姐离开自己的现实只是缺少时间推动的必然而已。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想到明天亲人的离去，甚至这份想象而造成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只剩下一种不现实的紧张感。现在，只有点滴里不断滴下的液体在提示着，属于艾维的时间正在流逝。

自己是否真的做过些什么，或者能否做到些什么，艾文妮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然而问题的答案始终很否定消极，她开始意识到自身完全无法对现状做出些什么改变。她甚至也不会做祈祷，就连心愿也封存在深处无法说出。她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姐姐，相反的，正是因为太过想要留下些什么反而对要做些什么一无所知。艾维自从住进病房之后也什么也没说过，她只是保持着自己沉默寡言的个性，让艾文妮更加不了解她在想着什么。艾维肯定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继续着最基础的生命流程，这让艾文妮看着有一种莫名的绝望感，似乎她连最小的愿望都放弃了一般。每次她鼓起勇气问着艾维想要些什么的时候，后者只是微笑着，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放在艾文妮的头上，然后微笑着摇头。艾文妮能看出姐姐眼中的忧郁和不安，但也只是很短暂的几个瞬间，她也无法去向艾维确认这种感受。
时间就这样转眼间流逝，季节开始变换，到了冬季最为严寒的季节。以前艾维还经常走出去，艾文妮能感受到姐姐在病房外的心情的确会好上很多。但是进入冬天以后，艾维几乎不再出门了，她经常闭上眼之后就会陷入睡眠很长时间。艾文妮每天都要在家中和病室之间穿梭，她并没有厌烦这种生活，只是她开始讨厌起病房中那无尽的惨白色。这个小小的房间开始囚禁住姐姐的身体，直至她的生命。
艾文妮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张她不曾想要加入的战争，糟糕的事情不是这一点，而是作为士兵的自己却没有武器，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不断吞噬着己方的一切。她无法反抗，这种境况让她觉得窒息。偶尔她甚至会觉得，也许比起艾维来说，她和父母要承受的才是更加难以负担的重量。但是她还是将这种想法抑制下去了，她无法体会艾维所承受的一切，她也明白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负面的压力也不是艾维想要带来的。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预定好了的未来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想为艾维留下些什么，但无论如何看起来这样的决定都已经太迟了。艾维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许就在艾文妮这样思维混乱的时候，她就已经陷入永眠。
艾文妮抬起头看了看，艾维依然在沉睡。她的身形显得更加消瘦，五官显得特别突出。由于头顶上已经空无一物，艾文妮找了一顶帽子给艾维。但是不管怎么看，那顶帽子都显得如此荒唐滑稽。
艾文妮听到母亲轻声的呼唤，不知不觉间艾维已经睁开眼睛。她的双眼有些无神地张开，看起来只是长眠之后的不精神状态，但是艾文妮知道这只是意味着她离死亡更近了。她看到艾维干涸的双唇动着，母亲没有听见所说的内容，将身体倾到病床的上方。艾文妮感到艾维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方向，半睁开的眼瞳中传达出的信息是肯定的，这是来自艾维的呼唤。
艾文妮觉得有些难以思考，她只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久坐让双腿感到麻木，血液开始急速冲进她的大脑，晕眩感和视觉上的盲目一瞬间袭来，她差一点没能站稳。她试着在这种状态下走向前方，视界中的黑色逐渐淡去，和病床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母亲让开了位置，她又重新坐下。父亲打开门，无声地走了出去。
艾维的视线追随着艾文妮的移动停了下来，病床上的她更加显得疲倦憔悴。艾文妮不敢抬头看，她双手抓住病床上床单的一角。艾维没有说什么，但艾文妮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很平稳很缓慢。不知为什么艾文妮突然感到一点安心，至少艾维还确实的在这里。
艾文妮想了很久，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少，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沉默。她想过很多种开口的方式，但是没有一种能够说出口，到了嘴边就会被一种不知名的思维所阻挡。艾维好像也只是在等待着，她的身体没有移动过，唯有呼吸让胸前开始起伏。
“有什么，想要的吗？” 沉默了很久，艾文妮还是只能说出这样笨拙的话语。她觉得喉咙一阵干涸，话语重新被这种难以说出的感觉而封存。
“没有。”艾维的回答和以前几乎是一样的，她的声音比这房间中的温度还要冷，让艾文妮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但是这个回答让艾文妮更加感到心痛，艾维是不是也已经放弃了。
艾文妮试着鼓起勇气，她想要确认姐姐的想法。她知道也许自己做不到理解，但是至少她想要知道，艾维的心意。
姐姐还活着，她的生命还在继续着。至少在彻底失去之前，留不下什么也好，还会有些宽慰吗。
她试着开口了。
“还喜欢着什么吗？”
艾文妮看着艾维的脸，艾维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是真实地笑着的。手上传来有些冰冷的触感，艾文妮这才意识到是艾维握住了她的手。
艾维还在笑着，帽子之下的面容开始变得无比温柔。她的眼睛似乎重新闭上了，只剩下干裂的唇间留下最后的回答。
“全部啊，全部。”
房间里惨白色的光还在亮着，艾文妮觉得身体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沉到了地底，另一部分已经进入了眼眶。

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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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and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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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
2013.11.11 By Re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