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02
二
巴士穿过遍山的秋叶丛,在蜿蜒的道路上行走许久,终于停在了远无人嚣的乡村车站。在我前面下车的老人拄着剥落了漆的木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青色瓦片的丛林。我望向来路的群山,几个小时前仿佛难以逃离的钢铁丛林早已不见踪影。脚下的水道传来的声音,在我步行向前的路上一直回响着。踏在仅有三人宽的窄路上,逐渐西斜的阳光带着黄叶的影子从前方的上坡迎接着我。
走过长长的林荫,从忍冬树的枝条外绕过山坡,就能看到那栋似乎能诉说时间的红砖楼。暗色的一面外墙上有着已经开始变得赤红的爬山虎,屋檐下还能看到春燕留下的巢。雕花铁栏杆的中间是一推即开的门扉,但不用走到门前,就能闻到屋前小院里金木樨的香味。紫小姐穿着藏青色的褶裙,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我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她从书里抬起头来。
“蓝先生!”午后阳光里她的面容依然和初识时没有太大分别。她还是没有站起身,只是将书合起来收在膝上。
两年前,紫小姐的养父在一个冬夜溘然长逝。老先生的葬礼简单而朴素,没有拥挤的人群,也没有宏大的仪式。我和老画家只有一面之交,还是在紫小姐的带领下,在老先生火炉前的软沙发上坐了一个午后而已。但他的葬礼我还是参加了,不仅是于紫小姐和青先生要尽一份情,更是因为我对真正的艺术家有种天然的敬佩。在葬礼上我才知道老先生还有已经在外闯荡多年的儿子,他和紫小姐交谈的时候,连站在一旁的我都能看到他已经疲惫不堪的眼睛。
我和青先生很快回到了市内,紫小姐则留在了小城处理后事。对于我和青先生来说,生活毕竟还得继续。当时青先生刚刚开始有在国际上露脸的机会,我也恰好在杂志社里想争取更好的职位。且不提青先生的第二个孩子刚刚出生,我也因为久久无法定下的终身之事而感到压力。紫小姐当时在市内的工作虽然不算多好,但我们私下里都期待她事情过去之后就重新回来。
但紫小姐很快就辞掉了市内的工作,退掉了一直住着的,那栋樱花街上的公寓。送别的时候只有我陪着她去了火车站,青先生本来也要来,却因为大女儿忽然发了高烧只能作罢。在车站等待离别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能觉得自己需要更多时间去思考一些事情吧。“紫小姐看着喧闹的人流说。
她搬到山墙屋后的第一年,我和青先生有空闲还会去找她小聚。初识时的大部分朋友,如今能相聚的也就剩下我们三人。第二年年初,青先生受了艺术界前辈的赏识,开始频繁地往返于世界各地。到了夏天,坐在乡村巴士的车窗边的人就只有我了。
“我感觉你也快来了。”紫小姐等我走到藤椅旁时才站起来。
“都还好吧?”我几乎是下意识跟着她走进房门,问出的字句也已经成为习惯。
“至少你还能来不是吗?”她在我坐到小客厅里的椅子上时轻轻笑了,“这就已经很好了。”
我没有继续说话,看着紫小姐站在内侧的柜子旁开始沏茶。放有杯子的柜子一旁摆着一个巨大的留声机,黄铜色的扩音器上还绑着一条缎带。
“这留声机还能用吗?”紫小姐把绿茶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问她。
“那个啊,你想听听吗?”紫小姐回头看着沉寂的机器。
“你还有唱片吗?”
“嗯,他去世时候留下来的。”
“呃,那会不会不太好。”我怕触动她的回忆。
“没事,这东西不就是用来听的。”她坦然地笑。
说罢紫小姐走进了内屋,我听到她打开柜子的声音。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和我每天身处的车水马龙相比,这道红砖墙之后的空间里全是寂静。
不过一会儿,她拿着一张贴着红色标签的唱片走了出来。我小时候在老家的房间里也见过留声机,但从来没有见识过当针头划过母盘的样子。紫小姐背对着我,轻轻将那张唱片放在了留声机里。
“小提琴,他最喜欢这个。”紫小姐依然背对着我,提琴悠扬的音色开始打破刚才的宁静。
“这是谁的曲子?”我很少听小提琴,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帕格尼尼。”紫小姐回答。我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出是谁。
“果然不是很懂这个。”我苦笑。
“没事,慢慢会知道的,像我和夫人一样。”紫小姐温和地说。
“我记得,老先生的夫人也走的很早?”我忽然想起从青先生那里听说过的话。
紫小姐从留声机边离开,慢慢坐到我对面的靠椅上。我和她中间隔着白色的茶几,茶杯中氤氲而上的清香和提琴的音色。
“我十九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不在家里了。”她静静地说。
“那他儿子呢?”
紫小姐第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先看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下。
“我和你讲过红小姐的事情吗?”接着她问了我一句。
“没有。”我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哦。”说着她捧起茶杯,先喝了一口。
“等会出去走走吧,村子外不远有个磨坊,可以去那里散散步。”她忽然提议。
“然后聊聊红小姐的事?”
“对。”紫小姐点点头,“顺便聊一聊。”
“好啊。”我也喝了一口茶,热茶很是清香。
“喝完这杯茶吧。“紫小姐看向留声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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